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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邢根有

記憶里，渭北故鄉的夏天好似紅霞滿天，空氣中充滿了花椒味。

每年七八月，渭北富平的溝溝畔畔、山山峁峁，當布谷鳥的歌聲遠去之后，在蟬鳴的喧鬧中，在微風的吹拂里，在烈日的炙烤下，故鄉那一排排彎曲粗壯的花椒樹便恣意舒展著腰肢，釋放出酥麻的香味來……

放眼望去，每棵花椒樹火紅一片，好似夕陽，又像晚霞。枝枝桿桿已經長滿了豐碩的果實。這時候，最重要的農事就是摘花椒。

我的故鄉盛產齊椒，家家戶戶不得不在暑氣旺盛的七月至八月就到花椒園里勞作。摘花椒是個考驗耐力的精細活兒。盡管花椒樹茂密的葉子已為我們遮擋了部分毒辣的陽光，但大部分空間仍然暴露在烈日之下，這些足以使大地變得滾燙，熱氣從椒農的褲腳向上蔓延。

夏天的田野山林多蚊蟲，往往拎著籃子還沒有走到目的地，身上就鼓起了幾個大包。好不容易到了花椒地，又得要經受蜘蛛和毛毛蟲的驚嚇。有時候，椒農會在花椒園中燃燒花椒葉驅蟲。

夏風拂過，煙霧繚繞，花椒的麻香撲面而來。此刻需更加小心，花椒樹一般多刺，每一個枝條上的花椒生長情況不同，有的孤零零一顆掛在刺旁，有的簇擁在一起，水晶葡萄似的長在茂密的葉子和錯綜復雜的刺下。采摘時要十分注意枝條上的刺，不然一不小心就會被花椒刺“叮”上一口。不到半天，大拇指和食指就會疼痛酸脹，手背和手臂上也可能布滿紅色劃痕。

摘花椒也是一個集體勞動。若你來渭北，會發現每到摘花椒的時候，家家都很忙碌，也很熱鬧。這種忙碌、熱鬧不僅僅限于種花椒樹的人家。無論是遠房親戚，還是左鄰右舍；無論是同村鄉親，還是故交好友，只要講好工錢，大家就會聚在一起幫忙摘花椒，甚至還有拖家帶口的。

記憶里，農村婦女摘花椒手腳麻利，一人一天能摘100多斤。家中有小孩的，也會背上小背簍“上陣”勞作。我曾見過一位農村老人家，她不僅在低矮的花椒樹下勞作，竟然還不畏高，坐在晃動的人字梯上、頂著毒辣的陽光采摘一整天。因此，她摘的花椒總是像綠寶石一樣飽滿。她家男主人是個慢性子，但有耐心，他摘的花椒總是很干凈，不帶一片枝葉。摘好的花椒一般拿回主家稱斤論價，一桿秤在雇主手里來回稱重，既不缺斤少兩也不多拿多要。

摘花椒時的吃食簡單而獨特，但是調料多半離不開花椒。農人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歸，夏季干活總要趕早，因而早餐吃得簡便，主家一般會帶幾個菜夾饃，備上濃茶。午餐一般在地里吃，主家把熱蒸饃送到花椒園，再備上特調的蘸料。青辣椒生切，淋上現炸的花椒油，以醬油和鹽調和。面皮、涼面軟軟糯糯，蘸上清香麻辣的佐料，簡直是舌尖上的盛宴，能夠讓人一口就忘卻盛夏勞作的艱辛。晚餐往往會吃得豐盛些，一般會炒四盤菜，一定有一盤配花椒的肉菜，如辣子炒肉……如果主家愛吃花椒，還會直接炸一盤花椒當菜。

又到一年盛夏，走在村間小道，家家戶戶平房屋頂上、院子里，甚至馬路邊都鋪滿了紅彤彤的花椒，好不壯觀。微風一吹，清香滿鼻。

我又懷念起那個夏天，母親在花椒園里摘花椒，我站在高處，伸長了手臂。那時的陽光燦爛，微風正好，汗珠從臉頰劃過，那是夏天的滋味，是豐收的喜悅，是花椒味、是椒農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