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白草
讀單永珍的詩,總感覺無形之中被某種情感力量牽引著。他對世間萬物,有一種近乎無限的熱愛之情,愛著“每一塊土地”,“關心著大地上每一塊生生不息的大野”。他似乎內蓄著豐沛而沸動的生命,如狂飆,似烈焰,倘不能尋得合適的安放之地,內心則不得安寧。故而將這種生命投放于諸事諸物之中,事物亦因此而獲得生命,變得生機勃然,各具形態和神態。
單永珍詩歌的風格,予人以印象深刻者,大致體現在兩個方面。讀他新出詩集《野馬塵埃》,此前出版的《詞語奔跑》《大地行走》《青銅謠》《篝火人間》等,其中此類題材的詩作占居一半以上。單以詞語意象而言,如:喀拉昆侖、墨爾多神山、藏紅花、雪蓮、雪峰、青稞、法器、經幡、禿鷲、鷹、野牦牛、白塔、馬頭琴、夏季牧場、帳篷、牧人、背水的少女等等,隨處可見。可謂雪域高原的一部小“詞典”。單永珍,一個土生土長的西海固人,如此一往情深于雪域高原,好似那是他離別太久的故鄉,念茲在茲,無一刻忘懷。實際上還不止于此。單永珍似乎格外鐘情于一切遙遠的、特殊的而且色彩分明異于世間慣見之物,包括塵封的往代歷史,充滿奇幻色彩的神話和傳說等等,也是其詩作顯得別致的地方。或許可以說,他找到了一種事物,也找對了一種形式,將內心那種沸滾的情感和生命,移情并寄寓于其中,達到物我合一的狀態。由此,心靈平復,獲得安寧,其中或者還有一種難以說清的神秘。“童年的幻象”便是神秘所寄居之地,“這是青藏高原最美麗的衣裳/溫暖著我們的肌膚和堅韌的信仰……童年的幻象被一一打開,一首首謠曲/守望今夜根一樣的美麗”(《油菜花兒開》)。單永珍于此類題材的詩作里面,傳達出他個人由體悟而獲得的觀念,關于文學的、文化的甚至歷史的觀念,俱見一斑。
西海固題材的詩,則成就了單永珍另一種風格。與表現雪域高原時近乎狂放的想象不同,面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,單永珍反而顯出拘謹、規矩之態,甚而至于老實拙笨、質木無文。“西海固”,“這樣一個富于想象的地名/水淋淋的地名”,在他的筆下,恰恰失去了想象空間。因為,在故鄉,“在這里,我不想成為一個詩人”,只是以一個經歷者的身份說話。“是的,我多么愛你,當你老了/愛你的無邊與清貧”,“有了愛,才會在西海固的痛苦里痛苦”,也許在這里,任何技巧或修飾都會顯得輕薄。
一面是縱放式想象,全然放開了自己,一面則是內斂,那么老實、拙樸,像黃土一樣沉厚無華,則共同合成了單永珍詩的風格。
于表現手法上,單永珍的詩有一個較為突出且令人一讀之下極難忘卻的特點,即,非人化的景、事、物種種,一到了他的筆下,即加以人化,賦予了生命和情感,簡直就像人一樣想象、說話、行事。像這樣的詩句:“秋風釀酒,踉蹌的草是清醒的/匆忙趕路的甲殼蟲也是清醒的”,“節日草原上就連芨芨草都說著普通話”,“一把老骨頭/老得讓時間唏噓了一聲”……人格化的表現,不僅僅是一種手法、一種技巧,其實正反映著詩人豐富而瑰麗的想象。從詩歌美學上說,也是移情在充分作用于外物,契合入所抒寫對象之中。質言之,單永珍把全副的自己放了進去,置身于事物里面,又化身為種種意象。
于詩歌藝術上,單永珍多有變化和嘗試,有時他會把《詩經》、民歌、花兒甚至口語,糅進詩里。但在這些形式中,寓含的卻是他自己生命起伏的節奏和韻律,那么妥帖、優美、悠長而又韻味十足,又不乏烈性的、力量的美。從某種角度來說,藝術即是限制,詩是戴著鐐銬的舞蹈。而一旦脫去了鐐銬,則可隨心所欲而不逾矩,達到一種境界。單永珍正是用全副的生命在舞蹈,在歌唱。
責任編輯:胡睿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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