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秋季節,我攜妻帶女踏
著泥濘坑洼的鄉間小路,尋訪闊別似乎已經遙遠的家鄉。
這是關中腹地一個雞鳴三縣的平原村莊。自從父母早年去世后,家鄉就變成了河流中的一座難以到達的孤島。
一望無際的田疇,微風吹過,青紗帳般的玉米在優美地舞動。陽光閃耀,綴滿紅棗的棗樹瑪瑙般鮮亮。妻子和女兒歡快地走在田野上,顯得非常興奮,笑聲渲染出滿目秋色。
走進村莊,紅磚方樓錯落散亂,半邊蓋的老土屋掩映在蒼穹的棗樹之中,有一種別樣的清寂和落寞。攜妻帶女也算是榮歸故里了,卻難抑我心中觸景的傷感與惆悵。
“進鄉情更怯,不敢問來人。”離索后的游子悄無聲息而來,古井無語,麥場空悠,“斷云幽夢事茫茫”。從軍離家的那日,麥場鑼鼓喧天,送別是怎樣的不舍與逃離?媽媽不舍地拽著馬蹬,我卻急切地要掙脫逃離這個生我養我的窮村莊。是爸爸一個猛子把我舉起摔在高大的馬背上。爸爸是個馭馬高手,一甩馬韁,那馬一聲嘶鳴,突然前蹄崛起,一個趔趄,我幾乎從馬背上摔下來。“扼住馬韁!”我卻緊緊抓住了馬鬃,那馬受驚似的前踢后蹶,只見爸爸一個響鞭,躍身牽過馬韁,那馬馴服地站住了……我驚魂未定地騎著爸爸牽的馬揮別了歡送的父老鄉親。
“爸爸,”女兒把一顆紅棗放進我的嘴里,又歡快地跑進青綠的棗園。就是這片棗園,狼狗出沒的地方,是我上小學必經之地。有一次我放學回家經過棗園,突然一只看園的狼狗驀地竄到我的面前,我嚇得一動不動,渾身篩糠般發抖。看園的老頭忘記了拴狗,我害怕地癱坐在地上。夕陽斜照在棗樹上,顯出猙獰的面孔。那條狼狗見我不動,卻不敢攻擊,艱難的對峙,狼狗狂吠幾聲終于逃走了。我想,當你遇到了威脅時,放棄了對抗,反而能戰勝威脅,取得勝利。
村外的青北寺不知何時毀于戰火,山丘般的瓦礫訴說著凄惶。海德格爾說:“接近故鄉就是接近萬樂之源。”缺水的故鄉依然干渴,我越接近家鄉,越感隱痛。水比油金貴,飲水是家鄉人世代的痛楚。女兒出嫁,最華貴的陪嫁就是井繩。百丈井深,生命的源泉。原始的轆轤就像磨盤一般沉重;黑幽幽的井口就像魔窟一樣恐怖。每次汲水,都是一次生死較量。爸爸和哥哥攪轆轤,我拽井繩。爸爸把我瘦弱的身軀拴在井樁上,我腳蹬井沿,拼著全身力氣,死命地拽住粗壯緊繃如琴弦般的井繩,稍有松勁就會被井繩彈進百丈深淵。我幾次險些送命,至今我看見井繩就心有余悸。
農家門前的草跺,如同一個個巨大的蘑菇,童話般的美麗。妻子下過鄉,縟草、碎草、拌豬食樣樣在行。女兒圍著草垛與一群農家孩子玩躲貓貓……老姐家的
院子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。故鄉
對我的記憶難覓童趣。農家的孩子
大點就得幫大人干活,我小時候不
是打掃雞舍,就幫大人挖豬圈,拉
糞車。最歡樂的時光就是放學后提
著“蛋籠”去地里打豬草。藍天白
云,天地悠悠,青苗婆娑,原野一片
恣肆汪洋。萬物死一般沉寂,只有
視覺的感知。陽光下,獨自躺在玉
米地、棉花地上,呼吸著青草的味
道,如饑似渴地讀著用打豬草換來借閱的小人書,“千秋邈矣獨留我”,享受著那份難得的單純和安靜。
當朝霞灑滿原野的時候,掘井的鉆臺在陽光下格外雄偉壯麗;鋪路的轟鳴聲就像交響樂激動人心。啊!故鄉迎來了歷史變遷的收獲季節。
妻子提著一筐蘋果,女兒手捧著一把鮮棗,站在村外的土坡上,回望著綠樹掩映的故鄉,怎樣看都是一道美麗的風景。
責任編輯:sxworker
關注公眾號,隨時閱讀陜西工人報
新聞推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