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種瓜黃臺下,瓜熟子離離;一摘使瓜好,再摘使瓜稀;三摘猶為可,四摘抱蔓歸。”循著《黃臺瓜辭》的哀惋傷感,懷著對歷史的無比敬畏,到乾陵主陵區東南約3公里的唐章懷太子墓。在這里對話上一個千年,去憑吊一個滄桑的沉痛話題,觸摸一段迷離的歷史印記。
章懷太子李賢(655-684年),史載毫無懸念,是唐高宗李治與武則天的次子。這一史實,兩《唐書》記載是一致的。《舊唐書》云:“則天順圣皇后生中宗(李顯)、睿宗(李旦)及孝敬皇帝弘、章懷太子賢。”《新唐書》亦云:“武后生弘、賢、中宗皇帝、睿宗皇帝。”對李賢的出生時間,《舊唐書》有更明確的記載:永徽五年(654年)十二月,“戊午(17日),發京師謁昭陵,在路生皇子賢。”即在永徽五年(654年)十二月,唐高宗李治親率宗室百官、皇宮嬪妃,離開京師長安,前往今咸陽市禮泉縣的九嵕山,拜謁唐太宗李世民與文德皇后長孫氏的合葬陵昭陵,武則天在途中生下了次子李賢。同時,李顯、李旦對李賢的同胞之情,《舊唐書》卷四《高宗本紀》有載:神龍初年(705年),唐中宗李顯復位,追贈賢為司徒,并遣使者到巴州迎回李賢靈柩,以親王身份陪葬乾陵,其墓制之壯麗、壁畫之精美,世人已皆知;景云二年(711年),唐睿宗追加李賢皇太子身份,謚號“章懷”,與太子妃房氏合葬于章懷太子墓。若非李顯、李旦之一奶同胞,李賢怎能得到如此之尊崇。
望子成龍心切,應是父親高宗李治和母親武則天的心愿。《舊唐書》《新唐書》《資治通鑒》記載,永徽六年(655年),在李賢出生的第二年,就被冊封為潞王,食邑萬戶。顯慶元年(656年),遷授岐州刺史,加雍州牧、幽州都督。龍朔元年(661年),徙封沛王,加揚州都督、兼左武衛大將軍。二年,加揚州大都督。麟德二年(665年),加右衛大將軍。咸亨三年(672年),改名德,徙封雍王,授涼州大都督。從小身兼數職,父皇母后之愛,由此可見一斑。到上元二年(675年)四月,年僅24歲的太子李弘暴斃于東都洛陽合璧宮之后。同年六月,已進入“二圣臨朝”的唐高宗和武則天立李賢為皇太子,成為既定的皇位繼承人。“大赦天下,尋令監國。賢處事明審,為時論所稱。”儀鳳元年(676年),高宗褒獎曰:“皇太子賢自頃監國,留心政要。撫字之道,既盡于哀矜;刑網所施,務存于審察。……好善載彰,作貞斯載,家國之寄,深副所懷。可賜物五百段。”作為父親的高宗李治,親筆下詔表揚李賢:“皇太子自留守監國以來,留心政務,撫愛百姓,好善正直,是國家的希望,深副我所懷。命賞賜絹帛五百。”母親武則天先后多次寫信,勸誡教誨李賢用心學習,還親自給李賢選擇文章,令北門學士編寫了《少陽政范》,“少陽”就是東宮,是太子住的地方,叫“少陽院”,意為太子做事要遵循的守則;編寫了《孝子傳》,教育李賢怎么做一位好太子。
如此威甲天下的父皇母后之愛,讓李賢本可以成為高宗和武則天最器重的好儲君,大唐王朝的國君之門已為李賢赫然打開。然而,“千里之堤,毀于蟻穴”,玩心太盛的李賢,卻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。公元668年,已被封為沛王、仍酷愛斗雞的李賢,邀請弟弟英王李顯組織一場斗雞大賽。為了殺一殺兄弟英王李顯的銳氣,李賢命做修撰的貼身秘書王勃(初唐四杰之一)寫一篇檄文,為自己手里的雞王助威。受命之下的王勃,提筆寫下了《檄英王雞文》。這一荒唐行徑,及文中的“兩雄不堪并立”“見異己者即攻”“遇到同類者爭勝”等措辭,讓年幼時親身經歷過“儲君之爭”的唐高宗李治龍顏大怒。在古代,檄文是用于征召、曉諭的官方公告,或者聲討、揭發罪行等的文書,類似于現在的政府公告,是非常正式隆重的官宣,容不得半點玩笑。拿檄文開玩笑,就是在拿官府的權威開玩笑,無論哪個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為。為了殺雞儆猴,以儆效尤,唐高宗直接下令“二王斗雞,王勃身為博士,不進行勸誡,反作檄文,有意夸大事態,實屬挑撥二王關系,當立即逐出長安。”
無獨有偶,李賢還有一個特殊癖好,那就是喜歡養男寵,和他的伯伯廢太子李承乾有驚人相似。當初李承乾就是因為寵幸男寵稱心,才被唐太宗李世民廢了太子之位,如今是太子換成了李賢,男寵換成了趙導生。在那個“親親相隱”(唐律對親親相隱原則作了具體規定:親屬有罪相隱,不論罪或者減刑;控告應相隱的親屬,要處刑;但對謀反等重罪不適用)的年代,當希望的肥皂泡破滅之后,哀傷悲憤之下的武則天,才讓人向高宗告發。同樣失落悲傷的唐高宗李治,下詔令宰相薛元超、黃門侍郎裴炎、御史大夫高智周會審此事。審查結果,震碎三觀!趙導生不僅招認李賢生活糜爛,“頗好聲色,與戶奴趙導生等狎昵,多賜之金帛,司議郎韋承慶上書諫,不聽。”(《資治通鑒》卷202),還指使趙導生刺殺了被高宗和武則天倚重的正諫大夫明崇儼,更讓李治和武則天寒心的,是在李賢東宮馬坊搜出了私藏的鎧甲數百領,依唐律等同于謀逆。就這樣,從“風化案”到“教唆殺人案”再到“謀反案”,承載著唐王朝未來的太子李賢,一步步滑向萬劫不復的深淵。
皇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,主宰一個王朝的命運。面對唐王朝命運的抉擇,高宗李治遲疑不決,想著寬恕姑息。作為母親、更是政治家的武則天,對高宗說:“為人子懷逆謀,天地所不容;大義滅親,何可赦也!”在家與國的權衡之間,高宗方才下詔,于調露二年(680年)八月,廢太子李賢為庶人,幽禁在長安宮中。開耀元年(681年)十一月流放巴州(今四川)。查出的鎧甲在東都洛陽天津橋南當眾燒毀。《資治通鑒》和《舊唐書》對此均有記載。
折戟沉沙魂斷,這是一滴淚流千年的缺憾。宏道元年(683年)十二月,高宗臨終前,遺詔“軍國大事有不決者,取天后處分”。文明元年(684年),高宗駕崩,中宗李顯繼位,但僅一個多月就被武則天廢黜,改立睿宗李旦。不久后,武則天命左金吾衛將軍丘神勣前往巴州,搜查庶人李賢的住宅,以防備謀反隱患。“哀莫大于心死”,酷吏丘神勣到巴州后,將李賢囚禁別室,這種嚴酷的管制,徹底擊潰了李賢殘存的一線希望。暗無天日的監管下,深感已無出頭之日的李賢憂憤自殺,享年31歲。得知李賢死訊后,武則天在洛陽顯福門舉哀,追封李賢為雍王,并將丘神勣貶為疊州(今甘肅)刺史。垂拱元年(685年),武則天詔令恢復李賢雍王爵位。
“成遲敗速者,國也。”李賢如落葉般凋零,或是在家國命運面前無奈的抉擇。靜靜的時間長河里,遠去的歷史背影中,李賢踉蹌的身影、跌宕的人生和英年早逝的哀傷,雖是坎坷不平的個人命運,折射出的卻是一個令人唏噓嘆惋而又無可奈何的時代。
時空的煙云之中,漸漸消退、隱沒的史實,被忽略、被淡忘的人和事,被誤讀或遮蔽的事件,蘊含著無盡的故事和深沉的韻味,時空如是,歷史如是,人生如是。“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,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。”生活在波瀾壯闊的新時代,愿我們不因失去歷史滄桑感而讓現實蒼白輕飄。(董昌輝)
責任編輯:白子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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